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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近城门口一条普通陋巷深处, 十分不起眼的一处三进宅院里。
“今日京中情况如何？”中年男子低沉嗓音响起，身影自一扇人高的三叠山水屏风后转出来，瘦削身材, 身着深袍头戴金冠，鹰目阴沉，高鼻长须，此人正是从太子府里消失的赵昊。
他已经恢复了本名，姬昊。
御去了面上曾布置的些微伪装，姬昊本人的五官与明顺帝姬暄竟有五分相似, 若没有他脸上那把长须，想来以这张面孔出现在姬英面前, 姬英也很难认出来这就是他日夜搜寻的赵昊。
换了夏真真在这里，也少不得要鼓掌惊叹一声血系遗传学的强大。
“回殿下，”回话的人发色灰白，低垂着眉眼，嗓音尖细, 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咱们早年在京中埋下的人手此番算是全是折了进去。”待他稍稍抬起头, 便能看清一张面皮发白且爬上许多皱纹的脸，面貌形容与常人相比隐隐有些微妙的违和, 透着一种奇特的古怪和阴厉, 此人唇上无须, 喉结小到几乎看不出来, 却是个看着不显年纪的老太监。
姬昊面上闪过阴鸷气恼之色, 怒声道：“可恶！”伸开手臂猛力一挥，桌上精致的瓷制茶盏果盘摔落一地，翁翁有声。
之所以没有清脆的碎瓷声接连响起，是托了地面上铺了张厚厚的绒毯的福, 四邻听不见宅子里偌大的动静。
老太监抬头悄悄看了眼姬昊，心下暗自婉惜多年的布置成空，屏息片刻，开口劝道：“事已至此，殿下可千万别气坏了身体，那些人手折了也就折了，他们留着用处也不大了，您再做别的安排便是，只要咱们接下来的计划成功，这皇位早晚还是您的。”
姬昊只觉胸口一阵绞痛气闷。
他何尝不知道事已至此多恼无用，可几十年的心血经营一夕之间被毁得干干净净，叫他如何能忍！
“全是崔珊那贱人出卖我，害我至此！”提及崔珊，姬昊神情闪过无边恨意，哪还有半点情分。
在他心中，若非崔珊自作主张害死那愚蠢的贺氏，也不会引火烧身引起林家人的怀疑露出马脚，又被三司的人寻着蛛丝马迹找到了太子府！
他此生只有两次狼狈不堪的时刻，一是五十年前跟随父亲被逐出京城流徙边塞受尽磨难，另一次就是此次匆忙出逃太子府！
简直是奇耻大辱！
姬昊恨恨闭上眼睛，眉间紧锁，他心底不甘。
靖阳侯小世子洗三礼上的闹剧之后，西极城的王公贵族后宅悄无声息地进行了一番清洗，将他近年来埋在权贵后宅的钉子几乎一举拔光。
这回太子府里查出多家眼线的消息一传出来，震惊了朝野上下，满朝大臣权贵们心惊之余，再次对自家宅院前后进行了清理，据说这一次清理的范围扩大不少，不止是家中用着的年轻的仆佣杂役，就连在各府宅子里服侍了十多年甚至几十年的老仆们，本家分支的里里外外几代人全被清查了一遍，还有更谨慎一些的，还把身边的姻亲和亲近的幕僚都暗中清查了一圈儿，这么一折腾，又将他布置了几十年的暗线连根拔起。
虽说明面儿看起来这两次都是无心插柳，可偏偏次次歪打正着，就这么巧，把他安置在棋盘中的暗子一扫而光，这如何能叫姬昊不心生怀疑。
“林家……林文瀚……”姬昊仍旧闭着双目，脑中一一筛滤过首辅大人家中成员结构，“林文瀚此人虽然心思厉害，可他三个儿子没有一个成了气侯的，那林嘉康虽说少时光华夺目，却也受困于当年之事，至今郁郁不得志，并不足为虑……林家的孙子辈也无甚亮点，只有二房一个嫡子入了翰林院，却也未受过重用。”这些信息他早已烂熟于心，是以一直觉得林家翻不出什么浪花，埋了个崔珊进去便足以毁林家于无形，谁料却一再出了意外。
似乎不知从何时起，他的种种计谋在林家人身上便不再凑效了。
意识到这一点，姬昊眉心拧出川字，睁开的眼神里淬着暗毒。
有人一直在暗处干扰他。
人就在林家。
*
午后。
夏真真难得动手绣一张帕子，画图纸的时候就用了十分的心思，绣起来一针一线也仔细的紧，虽然绣的速度不快，胜在画面简单，猫儿扑蝶，蝶儿翩翩，飞入一簇兰花草丛中。
秋分端了梨糖水进来，劝道：“姑娘绣了一早上了，好歹这会儿喝点糖水歇一歇吧，省得伤了眼睛。”
“行，等我绣完这几片叶子。”夏真真也不逞强，古代没有眼镜，真伤了眼睛那可得不偿失。
一刻钟后，她总算停了手，丢开手中的绣绷，把用好的针线重新收拾到绣筐里，东西还没堆放整齐，外间就传来了响动。多人纷杂的脚步停在外间，隐约有谈话声顺着纱帘传过来，没一会儿，白霜抬手掀了帘子侧身扶着，把来人让了进来。“姑娘，五姑娘和六少爷来了。”
夏真真眨了眨眼。
林婉璎这个时间会过来，是因为早先和她有约，但林元怎么会在这个时间过来？
像是知道她会有这个疑问，手上还拉着林元的林婉璎迈步进来后，便先张口道：“我和六弟是在祖母院子里碰到的，”她顿了下，眼神虚飘，没讲在林老太太院子里发生了什么事，而是看了眼林元，轻声道：“六弟知道我要来找四姐姐玩，央着我带他来，我推托不过，这不就一路带过来了。”
林元仰着脖子，眼睛盯着夏真真，嫩声嫩气道：“四姐姐，我还能来找你吗？”童真语气里藏着不自知的一点点小心和期翼，身侧的小拳手也攥了起来。
夏真真的心软了一下。
林元被林老太爷带走负责开蒙教育她是赞同的，但显然这么小的孩子还没有适应一板一眼的生活，言谈举手间还都是稚气。
她走过去，半蹲着身子，抬手撩开林元额前碎发，柔声笑道：“当然能啊，和以前一样，阿元随时都可以来四姐姐这里玩儿，四姐姐给你做好吃的糕点和糖水。”
林元眼睛睁大，小手不自觉松开，“真的？”
“真的。”夏真真伸出右手小指头，和小豆丁拉勾做了保证：“四姐姐不会骗阿元的。”
“嗯，我相信四姐姐。”林元点了个大大的头，勾着夏真真的小指头晃了晃，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黯了下去，他低头小声问道：“四姐姐，我娘真的是被鬼迷了心窍了对吗？她真的会伤害我和爹爹是不是？”
鬼迷心窍这个说词是林老太爷和夏真真共同商议出来哄小孩子的，但此时从林元嘴里说出来，夏真真感觉心脏仿佛被人打了一拳，呼吸都是一窒。
这一刻她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孩子不好骗。
夏真真不动声色呼出一口气，平静的看着林元，把声音放得更柔和，轻声道：“阿元，你能先告诉四姐姐，为什么要问这些吗？”
林元稚嫩的一张脸上露出片刻的迷茫，垂了头道：“祖母说我做的不对，她说我是不该存在的孩子。”
即便有所预料，听到这两句话还是叫夏真真破防了，一大串基因脏话在心底输出之后，她克制住心头火，注视着小豆丁，问他道：“阿元，你每次见到祖母的时候，她是不是都有在喝汤药？”
林元点了点头。
“喏，你看，祖母生病了，所以才会喝药。生病的人呢，心情会变得不好，说话会伤害到身边亲近的人，阿元要体谅一下生了病的祖母，她并不是有心的，以后你听见就当没有听到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