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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换了她是大伯母，她也绝对无法原谅所有夺走了自己孩子性命的人。
如此一想，林二太太瞧着旁边的陆蘅之，目光渐渐复杂起来。
往日她没有仔细看过这个孩子，如今近距离细细瞧着，这张继承了先太子和先太子妃双方优点的相貌无疑是十分出挑而贵气的，俊雅不失淡然，青年的一举一动都透着刻在骨血里属于皇室的那份从容仪态和世家望族的翩翩风度。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竟觉得他身上似乎另有一种与常人不同的独特气质，仿若曾历经过千帆沧桑。
陆蘅之垂眸静默不语，任由林二太太打量。
他的一条命，是他亲生父母及养父母连同玉安王妃等数人拼尽了全力才保下来的，即便非他本意，可刚一出生就欠下了一条人命债确是事实。
若不是因为他，长恩侯夫妇也不会痛失自己的孩子，在这件事情上，他的确亏欠他们，亏欠陆家，他无话可说。
良久，林二太太收回目光，掩去嘴角苦涩，呼出一口气来，反倒出言宽慰他道：“此事既是大姐接受了丽妍姐姐的请托，也是大伯父做下的决定，那这就是我陆家人的决定，生也好，死也好，陆家上下都认，大伯母……哎，你也别怪大伯母这些年待你冷淡，她那是心里苦，纵然她知道事不可违，但她瞧着你难免会想到那个孩子，反倒不如不见……蘅之，你，你这些年也不容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你既然身负血海深仇，自有你该去承担的义务和要去做的事情，不必陷于自责。”
她顿了下，面容正了正，话题一转，道：“但你既然姓姬，又是丽妍姐姐的孩子，往后芸姐二字你是再不能叫了，得改叫芸姨。”
陆蘅之应允道：“这是自然。”
林二太太便顺着说道：“如此一来，你这个小舅舅的身份自然也是假的，为着真娘，也为了你好，往后你和她……你还是和她保持一些距离的好。”
天知道当她听见红衣回来说是长恩侯世子把真娘抱回的院中，而且不假他人之手的时候，她内心是什么心情，即便一直以来她对陆蘅之的身份只是猜测，也足以叫她此时心头着火。
陆蘅之猛地抬眼，蹙眉道：“芸姐姐……不，芸姨，我……”
林二太太抬手打断他的话头，叹气道：“你不用多解释什么，我也是从你们那个年纪过来的，你对真娘有什么心思，我不至于一点儿也看不见，但真娘的情况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我和他父亲亏欠她良多，我不忍心叫她再在婚嫁上面吃苦头。”
陆蘅之道：“我不会叫她吃苦的。”
林二太太摇了摇头：“若你不是姬家血脉，只是普通富贵人家的继承人，单凭你这一腔赤心诚意，我或许会同意把真娘许给你，有林陆两家为真娘撑腰，我也不怕你对真娘不好。可你偏偏是姬家血脉，有生身父母之仇要报，有养父母的大恩要谢，长恩侯府一门性命更是都挂在你身上，赌你将来能够成就大业，得报大仇。若你大业不成，将来但凡换了他人登上帝位，有朝一日此事泄露出去……皇家无情，真要屠戳我陆家满门，你又能保得住哪一个？”
陆蘅之心中一凛，面色微动，想要说什么，却半天未说出一个字。
他两世经历，之前有满腹成算，自以为再做什么都能十拿九稳，想不到和林二太太相比，竟还是想得太浅了。
林二太太对他的面色仿若未见，继续道：“况且，你此生除了拿回帝位为你死去的父母正名，注定没有别的路走，你不能负了大伯父大伯母再负我陆家满门，否则，你也绝不会是真娘的良配。而若他日你当真大业有成，真娘身体有缺，她又如何能够无视流言谤语的中伤，问心无愧地站在你身侧？蘅之，你不小了，这些你懂吗？”
懂吗？他怎么会不懂。
朝堂后宫，那些龌龊事从未少过，文武百官借着口中大义，逼死了多少忠臣良将，委屈了多少贤后妃嫔，一个个的成天只管叫他人良善，却个比个的咄咄逼人，仿如豺狼虎豹一般吃人不吐骨头。
陆蘅之只要一想到有人会用那些恶心人的字眼去林婉真面前为难她恶心她，就忍不住泛起杀心。
他好不容易重生一回，好不容易才遇见了一个合他心意的林四，怎么能就为了那些刻薄脏陋的嘴脸就失去她呢？
他不甘心！
多出一世机遇，他可不是为了事事退让才回来的！
陆蘅之定了定神，眸色间闪过一丝志在必得，沉声道：“芸姨，我从未介意过真娘身体有缺，我也不在乎她能不能诞下子嗣，只要她能嫁给我陪我走过这一世，我定保她此世不受闲言碎语侵搅。他日我若为帝，除了她，亦没人可以封后。”
林二太太手中的帕子一紧，面上微微动容，却仍是缓缓摇了下头：“蘅之，你太年轻，当年先太子也……”
“当年先人未能做成的人，不代表今人就一定做不到。”陆蘅之打断了林二太太说出口的话，神情虽然温润清雅，语气中却含着一份不容质疑的属于上位者才有的锐利气势。他道：“芸姨，我并非如你所想的那样不知世事，也并非不知好歹之人，您的担心我理解，但事关我和真娘二人的终身幸福，此事却也不能全由您单方面做主。并非蘅之厚颜自夸，之前陵阳裴氏宗族的确有意将本家最优秀的嫡女许配与我，只因我心中倾慕真娘，思虑再三之后，最终我婉拒了裴家的好意。”
陆蘅之说道：“于情，裴氏是我外祖家，于理，裴氏书院是文士心中两大圣地之一，名下徒子徒孙不计其数，清贵之名响彻大乾内外，他家之力我尚且不屑一借，其他势力若妄想以联姻之名捆绑于我，您觉得我会答应吗？”
林二太太怔了下，惊讶问道：“你拒绝了裴氏的联姻？”
陆蘅之点头，面色平静，仿若此事不值一提。
他如此云淡风轻，林二太太心中却明白这其中的取舍有多么不容易，一时瞧着陆蘅之，面上有些五味杂陈，不由喃声道：“值得吗？”
自己的女儿，她当然心疼，也知道真娘到底有多好，但同时她也不会妄想这世道当真有人能够真心不介意真娘的缺陷一生一世对她好，更不会一厢情愿幻想有人能舍弃权势名望的诱惑选择真娘为妻。
而眼前之人身份贵不可言，却悄无声息地做到了这一点。
不能不令她动容。
“此事并非蘅之冲动之举，做决定之前蘅之已经考虑了三年，直至重新回京再见到真娘。”陆蘅之没有直接回答她，却把自己的态度摆得坦坦正正：“我私心虽想早点娶真娘为妻，却也知道芸姨想要多留她几年，若非今夜事急从权，情急之下失了些分寸，我也不会这么快就在芸姨面前暴露出对真娘的心思，加上此时时机亦有所欠缺，本不适宜谈论此事，但蘅之心急，害怕迟则生变，有心想让芸姨帮帮我……芸姨若信我，且叫真娘等我三年，不，最快只要半年，最迟三年，三年内我必会叫京中局势明朗，待大业功成之时，就是我以凤袍金冠迎娶真娘之际。”
若是换了一个人在林二太太面前说出此般大话，她定是不信的，但陆蘅之口吻实在太笃定了，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情，丝毫瞧不出半点儿心虚。
一个人的神情好作伪，但发自心底对自己能力的清醒认知和周身散发出来的从容气度难以作假。
“况且，”陆蘅之见她神情松动，便又温声道：“自古人心多变，贫穷富贵代表不了人性善恶，都是管得了今日防不了明天，没人能保证真娘嫁给他人，就一定能过上平静舒坦的日子，但她若嫁给我，别的我不敢信口雌黄，至少有一点是别人都比不了的，那就是待我他日登位为帝，她必是一国之后，便是有人想要为难她，也并非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走到她面前惹她不快。母仪天下，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势，有足够的力量把那些妄想欺辱她恶心她的人赐死，才是真娘防身护体最好的武器，不是吗？”
这已是陆蘅之今夜短短时间内第二次开口说起登帝封后之语，也是他在人前头一次表露出自己心底的野心。
林二太太沉默良久，长叹一声，问道：“真娘也知道你的心意？”
“是。”陆蘅之想到白日里林婉真有些奇怪的言行，心底微沉，正是因为那份隐约的不安，他今夜才会跟着陆敬亭一道来林府，也正是因为他急着想要找林婉真去问清楚她日间避开他想要遮掩的是什么，他才有机会在歹徒手下把人救下来，若是他没有遇见林三爷，若是他迟去一步，结果他不敢去想。他收起眼底心思，慢声道：“不过她知道的也不久，想来心里还有许多顾虑。”
林二太太提着的心放了放，心道女儿有顾虑就好，有顾虑说明她心底是有成算的。她道：“你的想法我知道了，我可以答应帮你。但我有一个要求，你不能把今日谈话的内容告诉真娘。”
陆蘅之心头终于一松，笑道：“我听芸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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