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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青回到东平殡仪馆的那一天, 周馆长的眉头皱出了几道杠, 他把双手背在身后，围着温青转悠了好几圈, 半响，才深深叹了一口气。 小说
“唉！”
温青自己做了亏心事, 不怪周馆长这个反应，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 她一改往日的泼辣劲儿，老老实实的低头认错：“对不起，是我不对, 我不该说走就走, 擅离岗位。”
“唉！”周馆长又叹了口气。
消失三个月的事, 不那么容易被人原谅，小青在一旁委屈的嘟嘴：“三个多月没回来, 姐, 你也太过分了……”
一个“擅离”, 一个“回来”, 说明在他们的心里，谁也不曾相信温青会真的离开东平。
“真是太过分了！”周馆长重复了小青的话, 他盯着温青的样子简直痛心疾首：“就你这个样子，这几个月你要是在, 除了白玫瑰，咱们这肯定还能再添一朵红牡丹！唉！”
“什么玫瑰？什么牡丹？”周馆长这莫名其妙的遗憾直听得温青一头雾水。
“姐你没上网吗？”小青眨了眨眼睛说，“白玫瑰就是伶姐, 咱们馆突然在网上红了之后，每次开放日都有好多媒体过来，伶姐主持葬礼的照片上了各种新闻，网友们都叫她白玫瑰，她现在可红了！刚才进来的时候你有没有看见？门房里全是粉丝给她寄来的礼物！”
离开的几个月温青一直没有上网，唯一打开微博那次是给馆里的开放日活动点了个赞，一袭白衣主持葬仪的凌伶在网络爆红的事儿，她确实不知道。她很替凌伶开心，当初就是因为葬仪主持的身份被人歧视，才刺激她在主播的道路上努力了那么久，如今她不仅在主播界攒得了人气，居然这么早就得偿所愿，用她本来的样子获得了人们的喜爱。
但是——“白玫瑰是什么鬼？谁给取的这么难听的名字？欺负我没看过《情深深雨蒙蒙》吗？”
还有，红牡丹这个名号也太恶俗了点，她有点庆幸这几个月她不在了。
红有红的好处，这些时日以来，因为东平殡仪馆及凌伶个人形象的确立，人们对殡葬行业的关注和接受度都提高了许多，恐惧源于未知，当人们有了一个窗口对他们展开了解，假以时日，这份隔阂自然能够被消除。就比如成连杰，现在他交女朋友的时候可以大大方方的介绍自己的工作了，对方不仅不因此恐惧远离他，还会露出惊喜和好奇的表情。
红也有红的坏处，对于东平来说，日常工作之外的事务越来越多了，随之而来的是大家的休息时间越来越少，但他们觉得很值。此外，这份名气还给凌伶带来了一项具体的不便——她是葬礼司仪的事儿，终于还是被林家、以及他们的各路亲朋好友知道了。
戚凡回公寓的时候，就看见林霖窝在自己家的沙发上吃外卖。沙发边、茶几上，全是零食袋子。
他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戚大少爷，你可算回来了！”见了戚凡，林霖就像见到了人生的大救星一样，立马抓住他一通诉苦：“我爸妈，还有那些叔叔伯伯们，他们全都说我不该和凌伶在一起，还让我们赶紧分手，你说这是怎么个事儿？”
尽管林霖从小就荒唐，但总体还是在纨绔子弟们的平均线上下浮动，他们家那几位长辈对他闯出来的祸一般是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可这一回，他那已经在林淇的婚礼上露过面的女朋友居然被人发现是主持葬礼的，差点把他们气到七窍生烟。要知道，在这个圈子里娶个小明星都不是什么面上有光的事儿，用林霖老爸的话说：“你再荒唐也不能荒唐成这样。”
林霖很横气，怒怼他爸：“我荒唐什么了？这什么年代了我不就是自由恋爱？你还三天两头就换个小秘书呢，到底是谁荒唐？”
林霖她妈闻言，瞥了他爸一眼，他爸就更生气了，“男人在外面玩玩可以，成家就是大事！你不荒唐，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们小凌的工作？我们家是做生意的，让人知道我们天天往死人堆里扎？”
“她工作怎么了？碍着他们谁了？”林霖听着就气不打一处来，“戚凡他女朋友给人入殓，他们家不也没说什么？谁他妈敢说凌伶一点不好，我揍他丫！”
“你要揍谁？”林霖他爸也跳起来，“他们戚家从上一辈就不着调，你好的不学学他们，能不能长点脑子？看我怎么教训你！”
林霖丝毫不让步：“不着调你还把女儿嫁给他们家？到底是谁不长脑子？”
后来，不长脑子的林霖被不长脑子的他爸揍了，再后来，他逃出家门，来到了戚凡这里。
前因后果很容易理解，戚凡的视线在房子里转了一圈，问林霖：“你什么时候搬来的？”
林霖想了想：“上星期？唉你不知道，就为了这件事，我家老头子居然把我的卡停了，我现在连油都加不起，更别说住酒店了，虎毒还不食子呢，他真干得出来啊！”
“不去找你妹？”
“找了啊，我妹听到我说把她嫁给你弟不长脑子那里，就把我赶出来了。”
戚凡沉默了一会儿，往墙那边指去：“不去找凌伶？”
温青和凌伶就住在他隔壁，他不觉得林霖会优先来找他。
果然，林霖的表情有点不自然。他扭扭捏捏了一会儿，把手里的外卖放下了：“这事儿吧，我不好意思说，你让我在你家先蹲几个月就行，我肯定不能回去给我爸妈服软。”
“不行。”戚凡果断摇头。
“为什么？你这屋子这么大我睡睡怎么了？”
“不行，因为小草要来住。”
戚凡和温青商量过了，小草刚来北京，不适合住在戚家，戚家那几口溺爱起来没有分寸，万一吓坏了小草也不好。温青与凌伶合租的那套公寓不够住，戚凡一个大男人又不方便与一个小女孩生活在一起，最后的方案便是戚凡把自己的公寓让出来给小草住，自己搬回戚家去。这样，温青和小草住得近，随时可以照顾她，也给小草保留了充足的个人空间。
戚凡把从遇见小草到回北京的事情给林霖讲了一遍，林霖听得啧啧称奇：“一棵小草你都为她打算这么多，我现在怀疑我不是我爸妈亲生的，戚大少爷，你们家缺儿子吗？”
“现在有一个办法”，戚凡再次指了指墙那边，“干儿子，你过去，把青青换过来，住几个月都没问题。”
干儿子……
和戚凡说话，林霖一分钱便宜都没占到过，干脆破罐子破摔：“干爹，我就跟你招了吧，凌伶也把我赶出来了。”
这也行？这么听起来，好像全世界都把林霖赶出来了。
“我那天从家里出来，不是想着我爸妈非说这样的姑娘不能娶吗，我脑袋一热，我就去找凌伶求婚了。”
“嗯？”
“然后她听到我求婚，也特别感动，哭得稀里哗啦的，就答应了。后来我跟着她回来，她问我为什么突然求婚，我把发生的那点事讲了，她非说我因为赌气和她求婚不算数，还把我赶了出来。我都在你这里窝了一个星期了，她连我的电话都不接，我守在门口等她，她也不回来，你说我冤不冤？”
“不冤。”
戚凡同情地看着林霖，他何止是不冤，简直是不冤。凌伶赶他出来之前没有打他一顿，已经是很手下留情了。
他问林霖：“那你预备怎么办？”
他问的是林霖在这件事上关于如何说服他妈爸的想法，可是林霖回答的是：“再求！不行再求！”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精光四射，这个样子戚凡很熟悉，从小到大每次打架前林霖都会兴奋成这样。
戚凡被林霖蠢得无话可说，但是林霖忽略了他的表情，激动的站起来冲到卧室里，抓了一本书出来，献宝一样递给戚凡看：“你看！我从这本书上看到的，有个人向女朋友求婚求了一百次！”
那本书是他从戚凡书房里摸出来的《知音》合订本。
戚凡放弃了对林霖的智商进行施救，他给戚墨打了个电话，问已经是三间酒店老总的戚墨要了一间房，然后让林霖快点收拾他的东西。他给林霖叫了一辆车，又塞给他一张卡，决意让他自己升天。
送完这个不速之客，温青带着小草回来了。
到北京之后，小草先在戚家住了两天，他们好不容易才把她从戚二叔和戚二婶手里抢出来，本来他们是说什么也不愿意放人的，后来听到以戚凡为家为交换，他们居然还犹豫了好久。好在最后他们答应了，不然连戚凡那厚实的心灵都要遭受重创。
戚凡带着小草在公寓里转了一圈：“这里以后就是你家了，没有你原来的家大，但是房顶不漏雨，你将就着住吧。”
小草的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好几圈，她是从小一个人长大的孩子，到哪里都把自己当大人，如果真的让她像一个孩子一样生活在别人的羽翼下，她反而会不习惯，就像这两天待在戚家时一样。而此刻，她坐在沙发上，看着身旁的温青和戚凡，这世界上有两个人，爱她、帮她、又懂她，她不再是一棵草，而是这世界上最幸运的那个幸运儿。
最后小草把眼泪收了回去，大大方方的说：“行，那你们要常来看我，我给你们做饭吃。”
“这简单，我住隔壁啊。”温青笑吟吟的，“我不光是要常常来看你，我还会盯着你好好学习，已经在附近的一所学校给你报了名，你以前偷的那些懒，全都得补回来啦。”
这句话让小草不自觉的脸红了。受惠于国家的政策，村里的孩子们上学免费，但小草的奶奶去世后她就很少去上学，后来为了挣钱给疯了的妈妈卖药，她再也没去过学校。
“在你正式去学校报到之前，我会给你补课”，戚凡适时的开口，“不过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在你学到青青的厨艺之前，我们还是吃外卖吧。”
小草做的面的味道还记忆犹新，戚凡真不知道这几天里她是怎么能够做到一言不合就邀请别人来吃她做的饭的。
人只要愿意，一切的困难都不算是困难，就算是从未遇见过的难题，悉心去探寻，总有解决的方法。小草是一个人，而不是路边的小猫小狗，从他们决定带她回北京的那一天，就意味着他们已经准备好要去承担一个他们从前从未想过的巨大责任。
到目前为止，他们做得很好，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问题。
温爸和温妈对这件事表达出了极大的顾虑，同样的问题戚二叔和戚二婶也找他们谈过——小草和他们的关系算什么？收养？
他们拒绝这个定义：“小草是我们的妹妹。我们会像帮助妹妹一样帮助她，直到她长大独立。”
温妈最为着急，她在电话里痛心疾首：“青青啊，你就没有想过，你们以后生了孩子，自己的孩子怎么办？她一个农村丫头，到时候过惯了好日子，谁知道会不会起什么坏心？”
温青拎着电话愣了半天，觉得他们之间一句话都没有办法聊下去。
好在，问题不是生活的大环境，幸福才是。
晚上，两大一小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影，小草为电影里的好莱坞英雄激动得直拍手，左一句马屁：“说什么第一美人，青青姐好看多了。”右一句马屁：“小凡哥哥扛着锄头挖土的时候，比他还要英雄！”
只活在此刻的幸福里，是他们共同的人生格言。
小草在新居生活的第一天，一个男人痛哭流涕的拍她家的门。
“戚凡……戚凡……嗷嗷嗷嗷……”
小草牢记叮嘱，不敢随便开门，给戚凡打电话确认后才放他进来。
林霖进门后，一头栽倒在沙发上，二话不说又哭了半小时。
小草看他哭得快要脱水了，倒了一杯温水过来，戳着他的肩膀叫他坐起来。
“哥哥，你先把水喝了，你哭得好丑。”
这个丑字极度伤人，但是林霖从小在家里被林淇骂惯了，凌伶对他也经常极尽埋汰之势，突然听到这样的话，他竟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亲切感和安全感。他带着疑惑，乖乖坐了起来，小草把水杯递到他的跟前，他就接过去咕咚咕咚的喝了。
一口干，一滴不留。
喝完之后，小草问：“哥哥，你为什么哭？”
这莫名的信任感又是怎么回事？
林霖眼睛一红，把刚刚发生的事情都讲了。
原来，他今天打听到了凌伶正在一家电视台录节目，他就精神抖擞的去向她求婚了。因为前一次的求婚被指不诚恳，他买了玫瑰、拿着戒指、开着车停在了电视台的外面，凌伶录完节目往外走的时候，他立即出现拦下了她。
林霖单膝跪地，献上了玫瑰和戒指，请求凌伶嫁给他。电视台外有许多记者，看到这个阵仗后，立即都围了上来。
凌伶盯着戒指看了很久，没接起来，她问：“你昨天晚上回家了吗？”
林霖摇头。
她问：“那你的父母接受我了吗？”
林霖摇头。
她问：“那你有想过，我答应你之后怎么办吗？”
林霖很开心：“就结婚啊。”
这次她摇起了头：“可是我不愿意，我不会嫁给一个没有担当的男人。”
林霖愣了一下。
她说：“我们分手吧，如果你还不清楚我为什么这么做，千万不要再来找我。”
说完这句话，凌伶抛下林霖离开了。
林霖哭了半小时，非旦是因为求婚又失败了，也因为凌伶居然说要分手，还因为他真的怎么琢磨也想不通凌伶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像倒豆子一样数完了自己心里的苦，然后听见小草偷偷笑了一声。
“你、你笑什么？”
小草为自己的表现有点不好意思：“那个……我不是故意的。但是哥哥，你真的不知道那位姐姐为什么不嫁给你吗？”
林霖被一个小姑娘碾压，心头一阵不爽：“你这棵小草怎么跟戚凡一个德性，有话直说，你们绕弯子我哪听得懂。”
小草想了想说：“我奶奶说过，人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自己，自己才会有力量，自己有力量，身边的人也会获得力量。小草要是不生病了，小草的爸爸在外面就会有力量，奶奶要是开心，小草也会开心。”
林霖摸着头想了半天：“你好像还是在绕弯子。”
小草说：“哥哥，你说你爸爸妈妈不同意你和姐姐在一起，要是你坚持和姐姐在一起，他们就不给你钱花了，那你自己会挣钱吗？你需要他们给你钱花吗？”
这个问题有点尖锐，林霖不好意思回答，讪讪的笑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