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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之后的一个星期, 东平殡仪馆发生了一件大事, 朱敏带着她的一帮朋友去了东平的社会开放日。经过东平小伙伴们的辛苦努力,这个在普通人看来略带“惊悚”或“晦气”的开放日, 已经在小的范围里慢慢为人所接受,参加的人数也渐渐多了起来, 对他们来说多来几个参观算不上太大的事,真正的大事发生在朱敏一行人回去之后。
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 朱敏带来的这群小伙伴个个都是社交媒体上的红人,他们高高兴兴的来,被震憾到跌跌撞撞的走, 回去之后一人一篇观后感发上网, 一夜之间, 东平殡仪馆就红了。
网络的力量吓呆了东平的小伙伴们:下次开放日的预约电话爆了,各个社会机构与学校也纷至踏来寻求合作, 更别提被惊动的领导们, 他们在三天不到的时间里就满脸自豪的组了一群其它地区的同行过来, 说是要观摩学习。
日常工作仍旧如流水一般进行, 东平的人手就那么多,为了应付这突如其来的爆红, 温青他们连加了两个星期的班,一刻也不得闲, 直到有一天早上她像往常一样从休息室里披起衣服走到操作间,看到操作间的门口围满了面色沉重的人们。
在那巨大的黑色操作台上,躺着一个面目模糊的人, 准确的说,那是一团堪堪保持了人形的血肉。
温青感受到一阵猛烈的心慌,因为那团成为了人们目光中心的血肉。
“怎么了?他是谁?”她拔开人群走进去,她问了成连杰,问了周馆长,问了吴珂,问了小青,谁都不说话,就好像里面躺着的是美杜莎,他们只是因为往里面看了一眼,就已经全员被石化。
“他是谁?”
操作间的门开着,可是谁都不进去,温青问不来答案,眼睛里的泪水已经不受控制的往下掉。她的腿不知在什么时候软了,有些迈不动,但她还是努力的抬起一只脚,向门内迈了进去。
“姐!”小青终于叫出来。
她的背影停了一瞬,没听见下文,又向前去。
“是芸芸姐!”
听到这个答案后,温青扶着门框停了下来,许久都没有再动。他们看见她的肩膀在颤抖,却没有回头。过了一会她说:“不是的,你们骗我。”
操作间的那团血肉,他们说那是孙芸芸。
他们居然说那是她的老师、她的闺蜜、她的挚友孙芸芸。
这怎么能?
如果有可能,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愿意承认那是孙芸芸。这天清晨,孙芸芸从十八层的高楼一跃而下,她的肚子里还有一个宝宝。她曾经是北京城里最好的入殓师,她明明知道这种死法有多残酷多难看。
或者她从来没有在乎过死得难看,她只是不想活着难堪。
相识的往生者,入殓师最大的坎。入行以来,温青唯一遇到这个坎,是戚三叔的大体运来的那一次。尽管当时她和戚三叔只有一面之缘,那天的她还是感受到了强烈的慌乱与挥之不去的难过,当时孙芸芸对她说:“人各有命,不为你生,不为他死,我们入殓师最要认命,不仅要认自己的命,也要认别人的命。”
可是温青从来就不认自己的命,现在叫她如何认孙芸芸的命?
她扶着门框滑坐到地上,一言不发,却泪如雨下。夏天的风穿过广场而来,像冰暴一样冻住了她的心。
可是她不能哭多久,大约半小时的样子,她的眼泪已经流到干了,于是将一只手撑在地上,试图起身。未果,她哑着声音开口:“小青,你扶我一下。”
她不能哭多久,因为她是入殓师,在这盛夏的天气,如果不尽快处理,孙芸芸的大体很快就会出现**现象。
她居然连哭都不能哭多久。
温青带着小青和吴珂在操作间里呆到了深夜,然后她遣走了他们两个,自己继续工作。她拼尽了她从孙芸芸那里学到的所有,用尽了所有的认真,滴水未尽,为她修补遗体,连旁人说话也听不到。
大家都很伤心,也都很担心她,但是谁也没有办法。第二天早上,温青推开操作间的门,戚凡眼里的担心浓得化也化不开,她淡淡的笑了一下,轻声说:“我没事。”
谁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没事,戚凡跟着她回到了休息室里,想亲自守着她休息一会儿,她却只是拿着手机,翻起了自己的通话记录。
“戚凡,你知道吗?过去的一个月,芸芸给我打了二十三通电话,而我一个也没有给她打。你知道吗,这二十三通电话有六通是一周以内打的,这二十三通电话里我只接了十二通,最近的一通是昨天,我记得当时我在忙新预约平台的事,我问她说,你有急事吗,如果没有的话,我把手上的事忙完了再打给你。后来,新的大体运来了,我就忘了。”
“戚凡,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这双手会用来修补芸芸的脸,可是,当我一点点……一点点的去做这些事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我只是在悲伤。我只是在悲伤,却没有惊讶,我没有去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因为我的心里有答案。上个月我和她见面吃饭的时候,她对我说,她现在同意我了,婚姻并不像她想像的那么美好。上周通话的时候,她突然说,她不知道自己心里还有没有一点点当初的骄傲。”
“我的生活,我的工作,我的充实,我的幸福,我的眼里只有我。”
“戚凡,我是全天下最烂、最烂、最烂的朋友。”
戚凡将她围在怀里,她的手凉透了,他用力的抓着,想用自己的温度捂暖她。
孙芸芸的自杀是一件令人震惊的事,因为她出现在人前的时候,总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幸福,只有温青能从只言片语中窥得一些线索,她却没能阻止她。
第二天,孙芸芸的遗书寄到了东平。遗书没有留给她的丈夫、她的父母,而是留给了这一群前同事们。在遗书里,孙芸芸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她不再语言简练得体,而是絮絮叨叨、甚至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说了很多很多。她没有在交待什么,只是在倾诉,倾诉她人生的最后一段日子是如何度过的。
她说,她曾经以为结婚的那一刻是她幸福人生的开始,却没想过那其实是结束。董志对她的温柔也好、照顾也好,都在结婚后迅速的消失了,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便感到董志一天天的离她而去。那一次的事件,她想了很多,后来她选择为维持家庭而让渡,放弃她少女时期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想像。她还以为自己长大了。
后来发生的事情在孙芸芸的叙述中愈加混乱,就在董志远去的同时,她的公公婆婆开始频繁的造访,不是来看她,而是来看她肚子里的孩子。大约是因为她天生不爱吃酸,肚子又越来越圆,婆婆就断定她怀的是个女儿,每天唉声叹气,直骂她没用。后来,婆婆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大堆的“保男丸”、“转男丸”,逼着她吃下去。
在所有的这些家庭撕扯中,董志都不在场。最近的一次产检中医生对孙芸芸黑了脸,质问她为什么要在孕期服用激素,她颤抖着回到家取来了那些来路不明的药丸,检验结果告诉她,这些东西有极大的可能会让她肚子里的孩子变成畸形儿。她摸着肚子,觉得自己变成了杀人犯。
因为遗书是寄给东平殡仪馆全体的,所以他们在办公室里一起读了这封超长的自述信。起初他们气得目眦欲裂,但是大大小小的事情像钝刀一刀一刀的割,到了后来已经只剩下一片沉默的悲哀。
检验结果出来的那天,孙芸芸拿着报告去董志的公司找他,却第二次的发现了他的出轨事实,这一次的对象居然是场馆的清洁工,一个朴素的、刚刚从农村出来的小妹妹。